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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绝学无忧”小议
郭德宝 “绝学无忧”，这是出自《老子》的很著名的句子。关于此句的解释与句子在书中所处位置，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各种意见差异甚大。 《老子》通行本的河上公本与王弼本中，“绝学无忧”一句都是在第二十章的开首。各种不同意见的分歧，主要是集中在“学”字的解释上面。其文如下：“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老子河上公注》：绝学：绝学不真，不合道文。无忧：除浮华则无忧患也。这里将“学”解释为动词，学习之意，“不真、不合道文”是其衍加的宾语。联系上下文语法句式，衍加宾语并无必然之理，虽然是依据道家思想而做出这样的解释，仍然让人觉得有意犹未尽之感。但初学者能据此以进，也是学道的基础。 王弼的解释比较玄妙：“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然则学求益所能，而进其智者也。若将无欲而足，何求于益？不知而中，何求于进？夫燕雀有匹，鸠鸽有仇，寒乡之民，必知旃裘，自然已足，益之则忧。”王弼将“学”解释为：为了增强自身的能力、智力而努力追求知识，而这种努力追求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和精神欲望。王弼的解释挖掘了“学”的更深层次的含义，从而顺理成章地解释了“绝学无忧”的道理：人类的生存与燕雀、鸠鸽、寒民一样，本来就是自给自足的，如果人没有了欲望，就不会追求知识，也就不会有忧患了。 任继愈在其《老子绎读》中对“绝学无忧”的解释是“抛弃学问，可以使人无忧”。这是将“学”解释为学问。学问一词，包含广泛，老子本为“周守藏室之史”，地位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乃是当时有智慧的学问家，又怎么会让人“抛弃学问”呢？此种解释过于表面化，难免有误解误导之嫌。 严复的理解也如此类，更是直斥老子“绝学无忧”之说乃鸵鸟埋头。他说：“绝学固无忧，顾其忧非真无也。处忧不知，则其心等于无耳。非洲鸵鸟之被逐而无复之也，则埋其头目于沙，以不见害己者为无害。老氏绝学之道，岂异此乎。”这还是一代学人精英之士，曲解之甚，以至于此。 陈鼓应在其《老子注译及评价》中把“绝学无忧”一句放在了第十九章的末尾，作为该章的总结，译作“抛弃（圣智礼法的）学问，没有忧虑。”其文如此：“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陈鼓应对“绝学无忧”这一句的注释是这样的：“绝学”，指弃绝仁义圣智之学。“绝学无忧”一句，通行本在下章开头。据高亨与蒋锡昌之说移此。高、蒋是根据句法、音韵及版本作出这样的判断，从而使“学”的含义范围得到了限定，因此使解释更靠近《老子》的基本观点。 老子之道，归根复命；王弼之学，崇本息末。对《老子》的理解是必须要回归到学问的最初起点，而《老子》本意，更是要返回人心的本来面目。 “学”既然不能简单地解释为“学问”，那该如何解释呢？《老子》的另一个“学”字是出自“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一句。要理解这个“学”字，关键在于“益”与“损”。“为学日益”，“益”的是什么呢？“为道日损”，“损”的是什么呢？依据《老子》“归根复命”的思想，“为学”所增益的是寄生于生命根本以外的并且损害了生命根本的东西，“为道”是要清除这些妨害生命根本的累赘。“绝学”，要绝的就是这个“为学”。 那么这个“学”或者“为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其实，“学”可以表述为“文”，文过饰非的“文”。“文”就是“纹”，布帛的本来颜色是“素”，染上颜色，绘上图案，那就是“纹”，也就是《老子》所批判的“服文采，带利剑”的“文”字。“纹”掩盖了布帛的本来面目，使人忽略了本色的“素”，只看到纹饰彩色，所以《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正是这个道理。是真的目盲了吗？只不过是当人仅看到纹饰彩色反而忽略了本色而已。“纹”通“文”，“文”通“学”，“学”就是伪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常人很容易心逐目迷，陷于伪饰而不自知，不识本来面目。所以《老子》才很明确地告诉我们，“绝学无忧”。怎么做到“绝学”呢？就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老子》的最后两个“学”字，即第六十四章的“学不学”，是从正面阐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去“文”去“伪”之意。其原文是：“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这里的第一个“学”为动词，可以解为修持、掌握，“不学”为宾语，可释为“无为”、“清静”，结合上下文，其意即为圣人修持无为寡欲之学，更正“众人之所过”，达到顺物自然的境界。 汉初，经过了战国末期多年的兼并战争及秦朝三十年不恤民力、压榨民力，又经过了秦末的连年战乱，国力衰弱之极，民力疲敝不堪，民生凋敝，民穷财尽，毫无积蓄。当时的情况，史书是这样记载：“天下既定，民亡盖藏，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上于是约法省禁，轻田租，十五而税一。”为了恢复国力，汉初君臣皆践行黄老道家的治国思想，与民休息。汉初的政治风气是质朴无文的，曹参为承相，治国方略主张清静无为，专门挑选一些质朴而不善文辞的厚道人当属官。对官吏中那些言语文字苛求细微末节，一味追求声誉的人，就斥退撵走他们。文帝、景帝皆崇尚节俭，轻徭薄赋。这些措施都可以说是“绝学”，效果也是很明显的，汉朝的国力和财力迅速恢复了元气，社会安定，民风淳朴，“文景之治”的美名至今颂扬。 “绝学”就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效果是“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如此就可以“无忧”了。历史上践行黄老道家思想的“文景之治”，为此做了绝妙的注解。 （作者系中国道教学院研究生班学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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