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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道山水:庄子的生命精神场域

 

庄子作为老子哲学的继承者与发展者,延续了老子于天地万物中悟道的思维方式,并在自然山水中体悟到天地大美的境界。《庄子》一书中记载了庄子经常出没于山水之间:“庄子钓于濮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秋水》)“庄子游乎雕陵之樊”,“庄子行于山中”(《庄子·山木》)……庄子由衷地赞美山水:“山林欤!皋然欤!使我欣欣然而乐欤!”(《庄子·知北游》)“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庄子·外物》)可见,庄子对自然山水有一种特别的观照与体悟,这似乎揭示出自然山水或已成为庄子生命中一个独特的精神场域。
山水是庄子生命观的一个重要表征。庄子从“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秋水》)中意识到个体生命的渺小。面对个体生命的短暂这个残酷的现实,庄子发出了对人生短暂“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庄子·知北游》)的喟叹。在庄子生活的战国时代,不自由、不安全是当时社会的常态。所以,他一直在为短促的人生寻找出路,即如何在有限的生命中获得永恒。庄子在自然山水间体会到了永恒及生生不息的力量。他发现常居山水之中能够长生,可以实现“形神相守,长久之道”(《庄子·在宥》)。庄子还对居于山水中的仙人作了生动地描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庄子·逍遥游》)“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庄子·达生》)这些成为道教人士入山求仙的重要理论依据,从而引发了道教的求仙实践。
的确,求仙的行为也普遍与山水有关,比如,道教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不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名山大川吗?其实,在士大夫看来,山水恰是心中的玉山瑶池在人间的延伸,它体现了道家重生思想的实践。求仙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生命的永恒和完善,为了实现生命本身的完满与幸福。道家认为,世俗之人所看重的富贵寿善、美服好色,并不能使人获得“至乐”。因此,远离“有为”的世俗生活,在“清静”“无为”“自然”的天地山水间终日得烟霞供养,使人忘怀尘世,涤尽俗虑,陶然物化,获得生命的快乐,进而参悟大化生机,实现生命的价值。在这种观念的推动下,“山水”成为古代文人追求生命终极意义的一种独特的精神境域。
山水是庄子齐物论的一个十分契合的比喻。对于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庄子提出了“齐物论”。“齐物”之“物”是指世间的所有事物,包括人对事物的认识。庄子认为“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庄子·齐物》),世间事物的区分都是假的,都是相对的,一个事物相对于另一个事物来说,既是彼,又是此,没有彼,就不会有此。“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庄子·秋水》),站在道的立场来看万物,就不会有贵贱高低之分。庄子为了强调齐物的观点,以大山与秋毫作比对,认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这里,庄子有意消解经验世界的秋毫与大山的绝对差异,目的在于将人的心灵从锁闭的世俗观念中超拔出来,从宇宙的宏大视野上,消融了天地、万物与我,即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关系,从而臻于主客一体的境界。这个境界也是庄子精神的一个维度。“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庄子·天下》),不论高山与深泽,相对于覆盖其上的天空来说,是平等的。天与地没有天高地卑之分,高山与流水也没有高下之别。由此拓展开来,人世间根本不存在所谓此物与彼物的区分,那些彼此、是非、物我的争执都是人类自己制造出的封闭格子框住了自己的心灵。因此,以开放的心胸来观山水与我,能达至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在了悟生命、物我齐一的基础上,山水进而成为庄子实现“逍遥游”的一个载体。庄子逍遥游的出发点是对生活及生命的热爱。他对现实生活充满了厌倦,对世俗矛盾斗争充满了反感,从而奔向“无人之野”,逍遥于“无何有之乡”,摒弃“与人为徒”,追求“与天为徒”的境界,把自己托付给自然山水,正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的超俗拔群的精神写照。因顺山水的春夏秋冬四季变化,是其精神超然宁静的最佳归宿。在自然山水间获得“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庄子·天下》)的光明、清澈的新境界,以超脱万物之流变,获得不朽之永存。这是一种“得至美而游乎至乐”(《庄子·田子方》)的审美追求。对于世间之人来说,在现实生活中要达到天地的境界,最可能的实现方式就是游心山水。这也是庄子投身山川江湖中做心理的狂欢,去寻找无拘束、无牵挂的精神自由的原因。游的主体是心灵,落实到行动上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可以天下为哉”。(《庄子·让王》)这是庄子在现实中追求超现实的精神自由的一种方式。他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庄子·知北游》),“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庄子·大宗师》),“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庄子·天下》)。真正的圣人是能体悟天地自然之大美的人,在审美的意境中体达万物的真理,才能全面深刻地明察人生滋味。庄子本人也的确在山水间体会到了无限的快乐,他发自内心地抒发了对山林之间、水泽之畔生活的向往,并强调山水对于个体生命的好处是神人都无法企及的。可见,庄子在山水间可以实现其“逍遥游”的精神享受。
当然,庄子真正神往的“逍遥游”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游山玩水,从本质上来说,“逍遥游”也并非人间社会的概念范畴。确切地说,它属于精神层面的逍遥适性,达至人生的自由之境,保持真正的自我。然而,对于具体的人世间而言,逍遥适性最合适的依托唯有自然山水,它块然而生,没有人为造作的成分;它纯而又粹,没有人间的尔虞我诈和是非纷争;它宁静和谐,没有世俗社会中的喧嚣、纷乱。这些都恰好契合了庄子思想中“道”的理想。“山水有清音”,故当文人们与现实相矛盾、抵牾之时,纷纷投向自然山水的怀抱,把它当作朋友,寻找精神慰藉。这就是庄子精神被后人发展成为自然山水的审美意识的逻辑的、历史的契机。山水成为了世俗生活中实现“逍遥游”精神最契合的场域。在庄子这一思想的影响下,山水也成为后代士人隐居生活的主要场域。《庄子》书中记载的伯昏瞀人、南郭子綦等人,都是道家隐逸之士的典型代表。庄子认为,隐就是“逍遥游”,“隐”实际上也是体道的需要,也是对老子“道隐无名”(《老子·四十章》)的发挥与实现。体道需要静观,在山水间有助于保有恬静的心态,进入“逍遥游”的境界。隐居山水,因而成为古代文人对生命价值自我肯定的一种独特方式。
陈鼓应先生在他的《老庄新论》一书中说:“庄子思想把人的生命安放到广大的天地中去寻找意义,使人的精神与外界宇宙无限地、自由地相联系、相结合;将人的精神从现实世界中提升到一种高度的艺术境界。”庄子思想对中国山水艺术的影响无疑是深邃悠远的。其主要原因在于:庄子的思想伴随着山水的出场而充满诗意的鲜活灵性,在纵情山水的审美境界中拓展了审美心胸,为后世游赏山水与山水文化艺术的繁荣发展起了重要的引导作用,并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在庄子的影响下,山水之艺术精神超越了自然山水的物理时空,可以更自由、更广阔地存在于人们的心灵,实现生命意义的开拓和延展。庄子的山水观,成为了引领中国山水艺术发展的精神动力。可以说,没有庄子,也许就不会有中国山水文化艺术的美丽篇章。
 
[作者蒋伟单位为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本文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研究基金《道家山水哲学研究》(15YJC720011)项目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