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治世玄岳”牌坊，俗称玄岳门，是明世宗敕建并赐额的道教门洞式石雕建筑。玄岳门上装饰有福、禄、寿、禧及八仙等圆雕神像，还有圆雕龙鱼雀替和透雕蟠龙、仙鹤、蝙蝠、祥云、灵芝、瑞草等吉祥图案，具有丰富的道教文化信息。仙鹤是玄岳门上最显著、出现次数最多的图案，据统计其上共雕刻有48 只仙鹤。明世宗特别喜爱仙鹤和仙鹤图案，玄岳门大量雕刻仙鹤图案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
明世宗偏爱仙鹤
明世宗朱厚熜为什么特别喜爱仙鹤和仙鹤图案呢？这要从明世宗的道教信仰说起。明世宗在位45年，崇玄尚道，给道士邵元节、陶仲文等授以高官厚禄，在宫中兴建道宫、专心玄修、建斋设醮、爱好青词、崇信乩仙、迷恋丹药，并自号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还给父母加封了道号。可以说，明世宗对道教的崇信已达到了痴迷的地步。像这样一位崇信道教的皇帝，对道教极重视的仙鹤自然是非常喜爱。
道教认为，鹤是“孕天地之粹，得金火之精”的神鸟，如果在斋醮的醮坛上有仙鹤降临，说明斋醮极为灵验，以及主持斋醮仪式的高功道术高明。明世宗曾经让龙虎山高道邵元节“招鹤”。邵元节做法期间，有数只仙鹤在空中翱翔，说明其道术确能通灵。有研究者认为，邵元节能够在斋醮仪式上招引仙鹤降临醮坛，与用香密切相关。道教认为，香作为通真达圣的媒介，使香气上达宫阙，迎请神真下降。道教斋醮用香非常讲究，皇家醮坛多焚降真香、百和香、茆香、沉香、龙涎香、清木香等。其中，降真香的品位最高。邵元节在醮坛上用降真香拌和其他杂香，烧烟直达天上，以招仙鹤降临醮坛。由于邵元节在祷祀雨雪、建醮招鹤、祈嗣等道教活动中屡著灵验，明世宗封他为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统辖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赐金、玉、银、象牙印各一。“数加恩元节，拜礼部尚书，赐一品服。”
嘉靖二十三年(1545) 四月，武当山玉虚宫奉敕建金箓大醮，天空出现仙鹤瑞应。均州儒学训导陈汲撰《敕建金箓大醮瑞应记》（该碑现存玉虚宫）云：“……念三日，仰瞻天表，彩云烂然，呈空绕殿；俄现圆光，内若有旌旗之状闪映山岳；忽复四鹤旋翊，遡殿起舞，群望骇异。我皇上忧国忧民至诚感神于是验矣。”提督太和山太监王佐等各级官员把“圆光绕殿，瑞鹤舞庭”、“鹤翱而翔，有时和鸣”等现象，看作是“载祝圣寿”的重要祥瑞，说明他们对皇帝喜爱仙鹤的心理揣摩得非常准确。
明世宗还曾经让武当山道士为他书写“檀香版关鹤符”。明代提督太监王佐修、慎旦等纂《大岳太和山志》卷十《上供仙品》载：嘉靖二十五年（1547）二月初七日，舍人王山赍到圣旨：“说与王佐，精选本山道官、道士，遵照钦定符目，限期进来。檀香版关鹤符一千片……五月初旬到京。书符官道给赏：官每银五两，道士每三两，本山香钱内支给。钦此。”2嘉靖三十二年（1553）五月十七日，舍人郭宁赍到圣旨：“说与王佐，选精通官道四十九员名，书符来用……桃板书，一面符，一面空。诸阶灭魔辟邪一千片、关鹤昭瑞符七百片……桃片高五寸三分，阔三寸六分，厚三分，各处取年深老树用。”所谓关鹤符，当为关请仙鹤之符。《新刻万法归宗底襟集》卷之五记有“关鹤呈祥章第五”。据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九《降真香》记载：“道家者流，为人典行醮事，曰高功。其有行业精白者，则必移檄南岳魏夫人，请借仙鹤，或二只，或四只。青鸾导卫，翔鹜澄空，昭扬道妙，往往亲见之”。3圣旨里所说的“关鹤”，当与《辍耕录》中所说的“请借仙鹤”是同一个意思。
从以上考证可以看出，明世宗不仅对仙鹤情有独钟，而且对武当道士画的关鹤符和关鹤昭瑞符也很有兴趣。
玄岳门上的仙鹤图案及其寓意
“治世玄岳”牌坊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落成于嘉靖三十二年（1553），是由嘉靖皇帝敕建并赐额的道教门洞式建筑。据工部侍郎陆杰《敕修玄岳太和山宫观颠末》云：“入山初道，奉上旨建石坊，命曰‘治世玄岳’。”卢重华的《大岳太和山志》卷一“大岳总图”记载：“嘉靖三十一年，特颁内帑，敕工部侍郎陆杰等重加修茸。神宫仙馆，焕然维新。仍于入山初道鼎建石坊，赐额‘治世玄岳’。”同卷“遇真宫图”亦云：“嘉靖三十一年，世宗肃皇帝遣官修茸本山，乃于是宫东二里许入山初道，鼎建石坊，赐额‘治世玄岳’云。”4既然“治世玄岳”牌坊是明世宗敕建的标志性建筑，“治世玄岳”四字又是御笔钦赐，那么，该牌坊上装饰图案的主题应该也与明世宗有关。
“治世玄岳” 石雕牌坊选用的是碧色石料，装饰图案非常有特色。中国古代建筑中常用的圆雕、透雕、浅浮雕、阴刻线等雕刻手法，在玄岳门上全能看到。在“治世玄岳”额坊四周，是透雕的祥云、蟠龙、仙鹤等。仙鹤在古人眼里，是极为高贵的仙禽，尤其是仙鹤在祥云中飞舞，玉羽凌风，颇有神韵，给人以飘然出尘之感。这些仙鹤、祥云等装饰雕刻，工艺精湛、精美绝伦，为明代石雕艺术的典范。
玄岳门上雕刻众多仙鹤图案与明世宗信仰道教，追求长寿成仙的心理有密切关系。明代仁宗、宣宗、英宗、代宗、宪宗、孝宗大都享年不永，或在位时间极短，这显然严重威胁着明王朝的长治久安。明世宗对此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特别是明武宗以31岁盛年崩殂，更给他投下了死亡的阴影。但不巧的是，明世宗同样也体弱多病。据《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五十三载：嘉靖二十年（1541）九月朔，他曾对大臣们说：“朕自十三年受病，重咳六十日余，昨冬复得奇疾，非热非寒，卧二旬乃起，早朝遂废。百司尽怠，不知君父本心，非放恣声色。大抵生长南方多脆，非北地比。”明世宗不仅承认自己体弱多病，还认为这与自己从小生长在南方有关。孝宗、武宗等皇帝享年不永和自己体弱多病的现实使明世宗祈求长寿的愿望特别强烈，因此代表神明感应的五色祥云、代表长寿的仙鹤等道教特色符号对他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那么，“治世玄岳”牌坊上为什么刚好雕刻48只仙鹤呢？这显然有为明世宗祝寿的意思。明世宗生于正德二年（1507），嘉靖三十二年（1553）底重修玄岳宫观完工，次年（1554）孟春吉日，为庆祝工程完工，玄岳各宫观均“修设金箓庆圣安神奠土忏愆斋醮”，明世宗建醮的目的是“伏愿玄师纳恳，真圣垂歆，保朕躬永康永吉，佑邦民常安常乐”。同年八月初十万寿圣节，明世宗年届48岁（古人祝寿皆为虚岁），玄岳各宫观又修设金箓大醮，“齐祝万岁爷爷圣躬康泰、万寿无疆”！由此看来，玄岳门雕刻48只仙鹤图案的寓意就是为明世宗48岁生日祝寿。
嘉靖后期武当山的仙鹤祥瑞和云鹤幡
据《大岳太和山志》记载，嘉靖三十三年（1554）正月十五这一天，静乐宫正在建金箓大醮之时，有“仙鹤八只自东南而来，翱翔数刻而去”。这说明在静乐宫出现过仙鹤瑞应。
王佐修《大岳太和山志》卷四《御制斋意》云：嘉靖三十三年二月初三日，钦差提督大岳太和山兼分守湖广行都司等处地方内官监太监臣王佐题，为传奉事：“嘉靖三十二年（1553）十二月二十六日，锦衣卫总旗王继宗赍到钦奉万岁爷爷圣旨：‘说与王佐，玄岳工完安神，并做好事，别有遣命了。这十一处不系部行的事，御前先行密建，勿用有司买办。香烛等项供用，一总回话来。’并修斋旨意一本，钦降朱红匣一个，宝封锁钥俱全……十四日，静乐宫建醮三日，至十五日午朝间，仰见本宫大殿东南天上，忽现五色霞光，祥云旋绕，杂彩交辉，散而复合。又见仙鹤八只隐隐自东而来，殿前翱翔旋绕数刻，向西北而去。”该志卷十三《祯祥效应》亦云：嘉靖三十三年正月初三日，“太监王佐奉旨于太和宫建醮，大顶正东五色霞光贯射金殿；十五日于静乐宫建醮，大殿东南五色霞光旋转；又仙鹤八只自东南而来，翱翔数刻而去。”
实际上，早在永乐、洪熙年间武当山就出现过仙鹤瑞应。据《敕建大岳太和山志》卷十三载：永乐十年（1412）秋九月，创建武当山宫观工程开工，“首以黄榜揭于玄天玉虚宫前通衢之上，覆以巍亭，护以雕槛，丹漆绚耀，照映山林……亭上常有荣光烛天，祥云旋绕，霞彩交辉，珍禽仙鹤，飞鸣翔集。”洪熙元年（1425）四月二十八日，太子宾客、正议大夫、礼部左侍郎兼国子祭酒臣胡濙用香帛祝文代祀大岳太和山：“……登山之日，忽有鹤一十五只盘旋于金殿之上，良久始去，五色祥光，照耀山谷。”
明世宗喜爱仙鹤的心理也影响到宫中嫔妃的审美。嘉靖三十三年，后宫贞妃马氏、敬妃文氏专门为武当山各宫进献云鹤幡，建玉箓醮为皇帝祝延圣寿。
明世宗尊崇道教，喜爱仙鹤，在皇宫紫禁城也有明确表现。如明世宗御用修道之斋宫——大高玄殿前御路上，汉白玉巨石上雕刻有6只仙鹤图案，取“六合同春”之寓意。明世宗喜爱仙鹤对嘉靖年间的制瓷业、雕漆业等行业的装饰图案选择影响也很大。嘉靖以后不论官窑还是民窑瓷器上的仙鹤图案十分多见，如嘉靖款青花云鹤团龙团凤纹大盘也把8 只形态各异的仙鹤放在盘的中心，团龙团凤作为陪衬；又如明嘉靖款青花芝桃仙鹤符箓纹盘，内外以青花描绘仙鹤、蟠桃及灵芝纹，盘心青花双圈内书一道符。漆器是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品，明嘉靖年间以仙鹤题材为图案的存世漆器也不少。如嘉靖剔红殿阁图，楼阁平台上立一只仰鸣的鹤，取吉祥长寿之意；又如明松鹤纹地雕填漆盘，上绘仙鹤，有的昂首，有的低头，十分传神。
总之，武当山“治世玄岳”牌坊大量出现的仙鹤图案，是明世宗非常喜爱的道教吉祥图案，是重修武当山管工官员为皇帝祝寿的标志性图案。受此影响，仙鹤图案在明嘉靖及以后的建筑装饰和器物装饰中应用颇为广泛。
（作者系湖北汽车工业学院党委副书记、教授，湖北省武当文化研究会会长）
